-《显微镜下的大明》·帅家默x丰宝玉
【一】
丰宝玉与帅家默第一次相遇是相隔着书院矮矮的窗。
那个时候小宝玉每天都被家姐架去书院,作为丰氏家族继承人理所当然的享受着精英教育,就连选的先生也是远近驰名以恶鬼著称的严厉先生。
可是对于丰宝玉来说,无论是窗外湖边被风吹动的杨柳,还是房檐上看不见却听得到的鸟鸣,都比这先生嘴里念的经要有趣一百倍。
大概是丰宝玉神游天外得太过于明显,就连收了丰家不少好物的先生也看不下去,一板戒尺响亮的拍在案台上,[丰宝玉,你来回答,刚才的答案!]
丰宝玉被吓得回神,忙不迭的站起来,哪里还知道刚才先生讲的是什么,刚准备作揖道歉,却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小小的[一百四十七]。
[啊?]丰宝玉愣住。
[刚才的算学——]和先生的怒吼一起响起的,还是窗外那声[一百四十七]。
[一、一百四十七,先生!]丰宝玉硬着头皮也大喊出来。
学堂上一时寂静无声。
[咳,你坐下罢,往后需再专心些。]得到了正确答案无话可说的先生捋了捋胡须,转身继续念经。
[厉害呀宝玉兄,今天第一次讲天元术你就会了,了不起了不起!]领座同砚投来丰宝玉第一次见到的崇拜目光。
丰宝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趁着先生还未转身,立刻趴到窗户边上,低头就看到蹲在窗沿下的一个脏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小孩,只有一双眼睛清亮无比,就像是丰宝玉曾经在父亲的藏宝阁里看见过的黑珍珠。
【二】
脏小孩手里拽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不知道写些什么。结束了今天的课业,丰宝玉撒丫子就往门外跑,在脏小孩面前急刹,扬起的尘土弄花了他刚写好的长长的算式。
[五百八十二。]脏小孩抬眼,又念出了一个数字。
[啥?]丰宝玉不懂,但也跟着蹲下。
[先生最后留的那道题,答案是五百八十二。]他又重复了一遍,用树枝点了点地面上已经看不太清的算式,[你们先生讲课太慢,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讲到开立圆术。]
[你已经通晓天元术?]丰宝玉问。
对方点了点头,[天元术,不难。]
[那开立圆术尚不知晓?]丰宝玉又问。
[置积尺数,以十六乘之,九而一,所得开立方除之……]对方喃喃,[开立圆术,亦不难。]
[那你为何要听?!!]丰宝玉跳脚问道。
此时脏小孩才缓缓站起来,丰宝玉才发现对方虽然瘦弱不堪,但个头却比自己还略高些,他将树枝放在窗台上,[算学,听多少都不会腻。]
丰宝玉目瞪口呆。
打破沉默的是脏小孩肚子发出的咕噜噜声。
[你不会蹲在这里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吧?]丰宝玉这回才正式打量一下对方,他身上的衣服破旧,连发髻都扎得凌乱,感觉就像是一个……
这时眼前人突然被石子砸了一下脑袋,从身边跑过的是对面街的顽童,[算呆子,大傻子哈哈哈!!]一边跑还一边叫。
被石子砸的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对。]
[什么??]丰宝玉不解。
[是没吃东西。]那人缓缓答道。
丰宝玉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小眉头都拧到了一起,[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今早出门偷偷带来的糖糕递到对方面前,[吃吧,为了谢谢你刚才救我。]
[救你?我没有救你。]那人虽然这么说着,却也坦然的接下了糖糕,两口吃完,看着确实很饿的样子,[太甜了。]他抹抹嘴这样说着。
[哎呦——]丰宝玉没眼看,糖粉都蹭到他的下巴上。于是又掏出怀中的手帕帮他擦掉,再看他脸上也是风尘仆仆的,干脆顺手给他擦了擦脸。最后手帕被塞进了他手里,[我叫丰宝玉,你呢?]
[帅家默。]他回答。
[你以后每天都会来这里吗?]丰宝玉问。
[讲算学的话,可以。]帅家默答。
[那下次课试,你帮我答算学,我再给你拿好吃的,行不行?]丰宝玉又问。
[……不要太甜的。]帅家默点了点头。
[太好了!]丰宝玉高兴得跳起来,[那一言为定!我先走啦!兄弟,再会!!]
看着对方蹦蹦跶跶消失在视野里,帅家默还站在原地,他手中被留下的帕巾是丝绢材质的,十分滑顺,已是很久没有触及到的柔软。
【三】
自那天以后,丰宝玉乘着帅家默的东风,一路扶摇而上变成了算学小天才,虽然其他课业成绩依旧没有起色,但算学成绩可以说是独占鳌头。这赞美之词都已经传到了丰碧玉的耳朵里面,她觉得自家这个懒散的弟弟终于算是开窍了,一时间骄傲得不行,开心到连续三天丰记火腿大降价。
直到有一天,暴雨,雨点打在人身上都疼。丰碧玉遣了家丁去接丰宝玉下学,谁知家丁门还没出,浑身湿透的丰宝玉就扛着一个人回来了,还大喊救命,吓得丰碧玉顾不上大雨的也跑了出去。
被丰宝玉扛回来的人是一个瘦弱的孩子,似乎比宝玉年长些,身量却单薄得像是纸片。
[怎么回事啊!]丰碧玉从丰宝玉怀中接过那个轻飘飘的人。
[呜呜呜姐,快救救小默,他突然就晕倒了呜呜呜——]丰宝玉揪着帅家默的衣袖哭诉道。
[这傻孩子!晕倒了扛回家作甚,应该扛去医馆啊!]丰碧玉扯着两个湿漉漉的孩子回到屋檐下,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叫人过来帮忙,扶帅家默进屋,带少爷去换衣服,顺便还煮了驱寒的姜糖水,一顿操作下来,转身又看到丰宝玉刚换好干净的衣服,发丝还淌着水,连衣带都尚未系好,就匆匆跑去帅家默躺着的房间。
[到底怎么回事啊?]丰碧玉跟进去问道。
[小默一直在淋雨……他那么瘦,一定禁不起淋那么久的雨呜呜呜……]丰宝玉不明就里的开口,说着说着又哭了。
[他为什么要一直淋雨?]丰碧玉不解。
丰宝玉无言,瞪着透红的眼睛,像个兔子一样望向家姐。
[嗯?]丰碧玉一拉脸,丰宝玉就要抖三抖。
[因为今天课试……]丰宝玉低下头,手指搅着没系上的衣带。
[你课试和他有什么关系?]丰碧玉追问。
因为他答应过会帮我一直做算学谁知道刮风下雨了他也不走等到解完最后一题的时候他突然就晕倒了吓得我直接翻窗出来扛起人就跑——这种话丰宝玉打死也不会和丰碧玉说,因为说了也就剩下被打死一条路了。
如此思量的丰宝玉眼眶更红了,和雨点一样大的泪珠刷刷往下掉。之前被雨水浸透的湿气还未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反而透着一种白釉瓷器般的光感,像个粉雕玉砌的瓷娃娃一般。上一次他哭得这么伤心还是因为爹娘早逝,丰碧玉一时哽住,此时也被淋了个通透的家丁带着大夫及时赶到,所幸打断了丰碧玉的追问。
经大夫诊断,此人晕倒就是身虚体弱加上寒气侵袭,开了些简单的药与补品便离开了。留下总算松一口气的丰宝玉呆呆的坐在床边。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啊?]丰宝玉喃喃。
[大夫不是说了吗,睡够了自然就醒,你看他眼底乌青,平日里怕是也没多睡。]丰碧玉回应道,[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哪家的孩子,全名叫什么?]
[书院认识的,他叫帅家默。]丰宝玉说。
[帅家默?]丰碧玉知道这个名字,或者说整个仁华,懂点事留点心的人都听过这两年帅家的传闻。正在思索着的丰碧玉被冲进来的账房先生给打断。
[小姐,这账盘不明白,有两笔数怎么都平不了!]账房先生哀嚎。
丰记这个老账房先生,据说是三叔家二婶的表哥,父亲在时本就沾亲带故的养着,没什么能耐,管账管得一团糟,做事不仅慢吞吞,还总念叨这也不能进,那也不能平,丰碧玉烦他已久,[怎么又不能平了?!]于是恶狠狠的扭过头去。
但把老先生吓一跳的是突然从床上弹起来的帅家默,[账在哪里,我可以盘。]他如是说。
【四】
[这个算呆子,当真了得。]丰碧玉倚靠在账房门边,看着屋里埋头苦干的帅家默不禁感叹,他只用了两天,就把丰记这几年所以的呆账坏账全部捋清。此时的帅家默是端坐在案台前的,但在丰碧玉看来,不知怎的,却觉得他似在上天入地一般,十分了得。就算在丰家这几日天天吃好喝好,但帅家默仍然很瘦,虽然此时的他已然出落成少年人的身姿,却依旧习惯驼背,从背影看起来反倒像个小老头。
[要蓄茶水吗,小先生?]丰碧玉敲敲门,开口问道。
[不必。]帅家默答道,[算完这一笔,我马上就要走。]
[去哪里?我这还没盘完呢!]丰碧玉一脚踏进账房。
话音未落,帅家默已经站了起来,起身要走,[我已经答应了宝玉,要帮他,今日有算学,再不去便晚了。]
[什么?]丰碧玉不明白。
[严先生喜欢提问,若我不去,宝玉解不出。]帅家默站在丰碧玉面前,耐心解释。
[宝玉……算学不是很好的吗……]丰碧玉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宝玉算学不好,所以我得帮他。]帅家默继续解释。
[所以你帮他答题?]丰碧玉歪着头问,[课试也都是你帮着解的?]
[是。]帅家默坦诚的点了点头。
丰碧玉气得火冒三丈,一脚踹在门上,老旧的门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帅家默不明就里的看着被踹得前后扇动的木门,他不懂丰碧玉为何突然如此,只知道宝玉的算学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从丰家出发到书院的路他并不熟悉,所以时间是不够的,这样想着的帅家默并没有再接话,而是直接抬脚走人。
[站住!]丰碧玉大喊。
帅家默站定回身,迷茫的望向逆光而站的女子。
[你现在过去直接把丰宝玉拎回家来,今天的课不上也罢!]丰碧玉怒发冲冠。
[我拎不动他。]帅家默开口,[以宝玉的身量,加上力臂还需乘以——]
[快去!!!]丰碧玉怒吼一声,惹得旁边家丁急匆匆的跑过来,扯着帅家默就往外跑。
【五】
那一天丰宝玉以为自己会被家姐打死,但丰碧玉并没有打他,而是罚他去跪祠堂。丰家的祠堂肃穆威严,丰宝玉其实从小就不喜欢这里,甚至觉得很阴森,但现在他在里面看到了父母的牌位,也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被放进这里来,反而也就不觉得恐怖了。他回头看着站在门外的丰碧玉,她看自己的目光十分深沉,深沉中带着浓浓的忧伤与哀愁,这双眼睛不像是豆蔻年华的姐姐,倒像是操碎了心的母亲。
[我让你反省的不是你不学无术,而是你谎话连篇!]丰碧玉站在门外,说起话来掷地有声,[你利用无知的人,欺骗最亲的人,你好好想想,到最后你得到了什么?!]
丰宝玉又羞又悔,垂下头来默默擦眼泪,不敢再看丰碧玉,而后他听到家姐深深的叹气声,与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丰宝玉泪汪汪的才抬起头,眼前已经看不清牌位,感觉那些木牌被拉得好长好长,每一块木牌都像长成了一棵树,丰宝玉觉得自己置身于迷雾的森林之中,时间也变得好慢好慢。
迷迷糊糊。
昏昏沉沉。
[你为何在此跪着。]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碧玉姐已经在吃饭了,你为何不去。]
丰宝玉抬头,看到帅家默不知何时蹲在了自己身边。
[我犯错了,不能吃饭。]丰宝玉嘟囔着说,其实他已经很饿了。
[你犯什么错了?]帅家默问。
[……说谎,骗人。]丰宝玉说,[和姐姐说谎,骗你。]
[你没有骗我。]帅家默摊出手,表示难以理解。
[你就是被骗了,我骗你帮我做算学,其实是作弊,还害你在雨里蹲了那么久,蹲到晕倒啊呜呜呜——]一讲到这个,丰宝玉又止不住的哭出声来。
[我喜欢算学,我喜欢帮你做算学!]帅家默难得的提高了音量,[这不是我们约好的吗?]
丰宝玉眨眨眼,他看向帅家默黑白分明的眼眸,[你是不是从来不会说谎?]
[数字不会说谎,我也不会。]帅家默说道。
丰宝玉听后点点头,[我以后也不说谎,书院讨厌就是讨厌,算学不会就是不会!]
[算学其实不难,你只需要知道——]帅家默刚准备开口,就被丰宝玉一个巴掌糊过来堵住了嘴,[啊啊啊你别说了,没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帅家默这回出不来声了,沉默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糖糕,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丰宝玉给他的那种。
丰宝玉泪眼婆娑的接过那块糖糕,饿得他巴不得连帅家默手上沾的糖粉都给舔干净,[给我的?]
[嗯。]帅家默点头,[太甜了,我不吃。]
【六】
后来是丰碧玉吃饱喝足还把火腿都搓匀了才去祠堂捞人,没想到看到两个小孩横七竖八的躺在祠堂里面睡着了,睡颜倒是天真无邪十分可爱,都把丰碧玉给看笑了。
再后来帅家默就成为了丰宝玉最好的朋友,兼丰记火腿的新账房先生。
丰宝玉也逐渐接受自己没有学习天赋这件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然做个纨绔子弟,新找到哪里好玩的,他都会带着帅家默去。
帅家默很厉害,逢赌必赢。帅家默也很乖,再烂的赌坊他都愿意跟丰宝玉进去,只是他不喜欢去青楼。
胭脂水粉与丝竹管弦对于他来说似乎难以忍受。他自己待不下去也罢,还要拽着丰宝玉一起出来。
刚刚雨停的青石板光洁又湿滑,仿佛能盛满月光一般莹莹的闪耀着。
[怎么了怎么了!]丰宝玉被帅家默拽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直至看不见那摇曳的红灯笼才肯停下,[怎么一声不吭就走呢,张师兄和廖师兄还在里面呢——]
[太臭了,我不喜欢。]帅家默回头,丰宝玉第一次看到他有些生气的模样。
[你连街角茅房旁边那间烂赌坊都没说臭,怎么在这软香温玉的地界倒是嫌弃起来了?]丰宝玉觉得气鼓鼓的帅家默十分有趣,于是凑上前来盯着他,[为什么呀?]
[她们碰我,难受。]帅家默抬手,接着路旁屋檐下低落下来的水珠,打湿自己的双手。
丰宝玉极少见到这么生动的帅家默,心生作弄,[她们碰你,你难受。她们碰我,我可享受,那我就先回去咯?]说完,佯装转身。
意料之外的身后之人并没有拉住他,丰宝玉往前走了五步才停下,回身看到帅家默仍然站在原地,屋檐落下的水珠已经将他肩膀打湿,他在无声的看着自己。
[她们碰你,我也难受。]帅家默突然开口,声音极小。
丰宝玉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见帅家默嘴皮子张了又合,最后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丰宝玉以为自己作弄过了头,第一次看到这般局促的老友,于是笑嘻嘻的又跑回去,三步并两步就飞扑到了帅家默身上,[别气了,走,咱们去云市吃混沌去!]
【七】
帅家默的老宅被火烧得黢黑已经无法再住人了,府里考虑到他一个畸零户,便在城郊给他置办了一个破落宅子,荒凉如鬼屋。在丰记盘账的时候,一月有半帅家默都会直接住在丰家,另外一半时间,帅家默就会自己住在里面。
从街市到回家的路,会经过一片树林,还有一个石桥,石桥上长满苔藓,异常湿滑,丰宝玉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滑倒了。
[小默。]丰宝玉揉着屁股看向帅家默,[你干脆直接搬到我们家来住就好了,在这个地方怎么睡得着啊。]
帅家默用笔杆指了指丰宝玉此时正倚靠着的床,[在这里睡。]
丰宝玉与帅家默的对话往往就是这样三言两语便停下,而后再往复,就像两根不搭边的弦,拨动的时候会有音色,不搭理的时候就永远不会相交。但即便是沉默,丰宝玉也觉得和帅家默待在一起很舒服。丰家独子这个身份给丰宝玉带来十分好处,也有很多枷锁,唯独帅家默,是整个仁华唯一一个不因这个身份而与他交往的人。
丰宝玉在帅家默身边可以安安心心的只做一个纨绔,他不会嫉妒,也不会责备,不会批判,更不会谄媚,即便丰宝玉是在最混乱的赌坊里,他一回头仍然能看到站在窗边被阳光所照亮的帅家默。
许是被这凄凉的旧屋所染,丰宝玉一时之间感慨无数,距离他与帅家默的初遇至今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
此时的帅家默坐在案边,身侧铺满了演算的纸,像层层海浪般将他托起,他似在遨游,也仿若腾飞。
丰宝玉倚在一翻身就会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扭头看窗外已是星星点点,城郊的夜很凉,月色也更美,耳边是帅家默推算时的喃喃自语,他的声音低沉,就像是催眠一样,丰宝玉感觉自己渐渐放空,眼前的帅家默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光点。
【八】
帅家默仍然还是没能想起父亲留下的推步聚顶之术。他第七百五十六次放下手中的笔,回过神来已是深夜。
丰宝玉今晚在此留宿,自他加冠以来,丰碧玉便不再设他的宵禁,毕竟作为丰家独子,比继承家业更重要的就是开枝散叶。可惜丰宝玉至今仍然孑然一身,也有街坊四邻偶尔谈到,丰家业大,人丁却稀薄,姐姐不嫁,弟弟不娶。
可是帅家默知道,其实丰宝玉身边总有女子,有世家小姐,也有邻家姑娘。她们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现在丰宝玉面前,讲一些帅家默听不懂的话。丰宝玉一般都嘻嘻哈哈的应着,实在应不下去了,就会给帅家默递眼神,帅家默心领神会,二话不说拽起丰宝玉就跑。反正世人都知帅家默何许人也,没人会去和一个呆子计较。
帅家默很多次的拽着丰宝玉跑,跑过宽街道,也钻过窄巷。帅家默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丰宝玉在后面跟着,偶尔还会发出哈哈的大笑,少年时光,恣意快活。
再度回深的时候,帅家默此时已然握住了丰宝玉细细的手腕。那手腕牵过无数次,拉拽着,皮肤会变红,像一截刚刚洗净的粉藕。
丰宝玉的手也很软,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柔软,每次捏着黑色的牌九都显得异常扎眼。
帅家默看着睡呼呼的丰宝玉,网巾有些松了,额发细碎的散落下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年少了,就像是初见时候,书院墙边,那个突然从窗户里探出脑袋的小学子一般。
【九】
丰宝玉被鸟鸣声吵醒了。他揉揉眼睛,想翻身伸个懒腰,结果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再清醒一会儿,发现自己身边睡着的帅家默,已然把自己挤到了墙边。平日里看起来薄薄的一个人,怎么一躺下就变得这么大个!丰宝玉心想着,然后往下踹了一脚。
这一脚一踹就把帅家默踹到弹起来,他似惊慌失措般的回身张望,看到身边躺着的是丰宝玉才缓回来,瞬间已是一脑门子汗。
丰宝玉知道帅家默被童年阴影所折磨,平日留宿丰家的时候也经常夜不能寐,噩梦缠身,所以看到这样子的帅家默,丰宝玉心生不忍,[对不起嘛,吓到你了。]于是道歉。
帅家默摇摇头,他看看丰宝玉,又低头看看自己,[谢谢。]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啊?]丰宝玉不解。
[有你在,昨夜我睡得很好。]帅家默垂着脑袋说。
丰宝玉眼睛瞪得大大的,眨巴眨巴,怀疑自己刚才耳朵听错了,现在的阳光毫无遮拦的撒在帅家默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丰宝玉不自觉的拽住帅家默的衣袖,引得对方的回头。
[你为何脸如此红?]帅家默盯着丰宝玉看了一阵,认真的问道。
丰宝玉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不知如何接下,只能又踹了帅家默一脚。帅家默揉揉腿,并未再开口,而是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了。
[喂!]丰宝玉翻身,换了一个舒展的姿势叫住帅家默,[你这背总也挺不直,看起来像个老头。]
帅家默站在原地,看着被晨光照得明媚亮堂的丰宝玉。
[看来以后不能叫你小默了,得叫老帅才行!]说完丰宝玉哈哈的笑了。
[随你。]帅家默回应道,他的面上淡然,声色却十分温柔。
【十】
仁华上一次的大旱还是在二十年前。今年天公不作美,老百姓叫苦连天,祈雨神龙已经从城东舞到了城西,依旧是滴雨未下。
[看来今年要出大事啦——]茶馆的说书人感慨道。
[这里能出什么大事呀。]丰宝玉喝完了最后一口茶,看着面前仍然在低头端详写满丈田算式的帅家默,[哎呀老帅!]
帅家默缓缓抬头,[我真的没算错,他们的田契真的有问题。]
[好好好,等会你陪我赌完,我就告诉你去哪里能查田契!]丰宝玉将帅家默都还没碰过的茶杯往他面前递,帅家默就着一饮而尽。
丰宝玉嘻嘻的笑着从座位上蹦起来,牵起帅家默,两个人一前一后穿梭在人潮涌动的街巷,然后他们便踏进了那家揽溪人在仁华新开的赌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