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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聂] 修道。其十四

【卌】

太后仙逝,国丧三月,全城素白,盖聂在咸阳的府邸也要挂上丧幡。

自扶澈出生以后的这些年里,盖聂就鲜少回府了,如今听闻白幡已经挂到了自家门口,盖聂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深夜的街道因为丧幡飘扬而分外的冷清,盖聂一身白衣置身其中,形单影只的模样倒彷如鬼魅。

突然一颗石子砸在面前,四周并无杀气,盖聂抬头,看到不远处自家的屋檐上,半躺着正在喝酒的荆轲。

盖聂喜出望外,这些年来寻遍不获的人总算出现在了眼前,他翻身进宅,对着屋檐上的荆轲喊了一声下来!

荆轲似有醉意,但仍然听话的跳了下来,还余了半壶酒,往盖聂怀里递。

[丽姬——]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都是这个名字。

盖聂知道荆轲这些年的揪心,便紧紧握住他的说,[荆兄,你听我说——丽姬和孩子都还活着!]

[……我知道……]谁知荆轲如此说道,[我还知道他们就在咸阳宫里。]

[你知道了?!]盖聂松了一口气,[他们虽在宫内,却也不曾受过半点委屈,你且放心。]

[可我怎么能放心?]荆轲皱着眉头深深的看向盖聂,[如此暴秦,怎会善待他人之子?!]

盖聂摇摇头,[王上当真不曾轻薄丽姬,也不曾亏待过孩子——]

[你又何知——!]荆轲一把甩开盖聂的手,[宫苑深深,难道你与嬴政如影随形?!]

盖聂知道荆轲所指,仍是摇头不已,[当真没有,荆兄你信我。]

[我自是信你……]荆轲苦涩的笑了,[可我不信嬴政!]

[我曾经尝试入宫,谁知咸阳宫内守卫森严,我竟是连内庭都到不了。]

[我也曾在这里等你到天光,可终不见你归——]

[这咸阳宫就这么好?让你们各个都不舍得出来?!]荆轲越说越痛苦,到了后边近似于偏颇的歇斯底里。

盖聂一心欢喜却被如此调侃,气不过,眼看微醺的挚友这般放纵,蓄半力抬手揍了荆轲一拳。

这一拳似乎打飞了荆轲的酒气,同时也打飞了他的精神。

荆轲徒然泄气般的弯下了腰,犹如一个被千金重担压垮的人,只剩下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充满着忧愁与悲愤的看向盖聂。

[我要杀了嬴政。]他缓缓吐出这六个字。

盖聂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扶起荆轲的肩,[你说什么?]

[我要杀了嬴政。]荆轲又重复了一遍。

从前那个总是挂着明媚而澄澈笑容的年轻人仿佛不复存在了,如今在盖聂面前的荆轲阴鸷而悲情,好似这深深的夜幕如同厚茧般的将他一层层的包裹起来。

盖聂听到自己心脏漏了一拍的声音。


[我和你说过了,丽姬被田建所掳,向秦献美,而王上并未轻薄于她,这一点我已和丽姬确认过多次了。]盖聂耐下性子对荆轲说,[至于扶澈——]

说已至此,却戛然而止。

荆轲抬起头来,[扶澈是谁?]他低着嗓子问道。

盖聂自知多言,下意识的回避般转过身去,却被荆轲突然拉住手臂,[是我的孩子吗?]荆轲追问。

那话音中已然带有些许泣音,承受多年的骨肉分离之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盖聂回头,看着荆轲,于心不忍,只能点点头,[是他,那孩子长得与你很像,王上待他也很好,取名为扶澈。]

[扶澈……]荆轲喃喃,似将这名字放入唇齿中反复咀嚼,[赢扶澈——哈哈哈哈哈——]

面对突然狂笑不止的荆轲,盖聂竟心酸得毫无办法,他上前一步想要稳住荆轲,却仍然被笑极又悲极的荆轲一把甩开。

[你可知他本该叫何名——?]有泪从荆轲眼中滑落,[荆、天、明!]

[那是我的孩子!!]荆轲将那还剩一半的酒壶砸个粉碎,犹如这些年被碾压得支离破碎的自己的心。

盖聂无言,他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暴秦无道,置六国于水火,严苛重负,置百姓于不顾!]荆轲言之灼灼,[荆某有幸承蒙太子丹赏识,欲行刺秦大计!]

盖聂睁开了眼。

[你我如今已立场不同,念在相识一场,知会予你,也算是……]荆轲看向盖聂,[作为朋友,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盖聂哀极,不禁连连摇头,[荆轲,你被仇恨蒙住双眼了。]

荆轲却笑,[你久居咸阳宫,早已不知外世之苦。]

[一统必先动乱,这种道理你应该懂得。]盖聂说道。

[何来一统?不过是披着一统外皮的掠夺罢了!]荆轲怒目而视,[暴政虐人,又岂能不除?!]

盖聂深叹,[今日你刺得秦王,天下滔滔,明日便又会出一嬴政,你可想过?]

荆轲大笑,[荆某若能有幸刺得秦王,自有仁人义士前赴后继,再刺另一嬴政!]

[倘若嬴政除之不尽,又当如何?]盖聂质问。

[但愿苍天有眼,得有圣王临至,不负我等热血,王道自是可期!]荆轲直视盖聂,眼眸之中闪耀着期盼的光彩。

盖聂痛苦不已,他将佩剑摔于石台之上,[倘若如此,荆轲——我当真会杀了你——]

荆轲凛然大笑,[很好!你我之战,终将有个结局。]

盖聂眼眶通红,仿佛有火在烧,[为何你我会沦落至此……]他切齿低喃道。

荆轲的笑意沾染上些许苦涩,[今日一别,再相逢便是死期——]他纵身跳上房檐,一如他刚来的模样,[盖兄,我不曾后悔,愿你也不负所望!]

[站住!]盖聂在庭院内抬头仰视荆轲,眉眼之中的踌躇让他看起来仿佛正在经历苦难,[若我将丽姬与扶、天明带出咸阳宫,使你一家三口团聚,你是否可以打消刺秦之念?]

夜幕之下的荆轲犹豫了。

盖聂期待着他的妥协。

然而良久之后,随着瓦片松动的声响,荆轲露出了惨淡一笑,[太迟了,盖聂。]他淡淡道,[我已允诺了燕丹,刺秦之心,誓死不悔——]

[荆轲!你这死脑筋!]盖聂恨恨道。

这是荆轲与他相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盖聂这般生动悲切的模样,所以荆轲反而笑了,[你又何尝不是?]

盖聂不语,他看着屋檐之上的荆轲翻飞的衣角,犹如那断线的纸鸢般再也把握不住。

[若我刺秦失败,天明就交给你了——你要告诉他,他爹是个大英雄!]

说罢,不等盖聂回应,荆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卌一】

夜尽而天明。

盖聂已等不到今日的太阳升起,便赶回宫中,他第一次没有先去山海殿等候嬴政,而是径自转至玥羽宫。

后宫的侍女与近卫看到这般无通报又行色匆匆的盖聂时,皆心生蹊跷,但竟没有一人敢开口阻拦。这些年来,咸阳宫上下,无一人不知盖聂地位之尊贵。


被敲门声吵醒的丽姬起身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窗外一片淡红。

丽姬披上外袍,来到门前,听闻是盖聂的声音,便觉疑惑,开门之时,一身素白,连同面色都十分苍白的盖聂便出现在了眼前。

[盖先生?!]看到这样的盖聂,丽姬不由倒吸一口气,快快的让出门口,盖聂一步跨入,便把门给关上了。

[丽姬姑娘,你且准备一下,明日亥时,我带你与扶澈出宫。]盖聂来不及解释什么,一开口就如此说道。

丽姬吓了一跳,[出宫?扶澈……他还好吗?]

自那孩子出生以后,仿若是嬴政的惩罚一般,丽姬就没有再见过他一面。如今他的名字,模样,还有成长种种,全都只能通过盖聂偶尔的传书和口信才能知晓。

[他很好,]盖聂匆匆道,[未时扶澈今日的课业便结了,我想办法把他带过来,然后——]

[盖先生!]丽姬突然出口打断盖聂急匆匆的计划,[为何突然要带我们出宫?]

被这么一问,盖聂便沉默了,他踌躇片刻,[你不想出宫?]

[自是做梦都想……]丽姬低眉,[可是,为什么?]

[荆轲欲行刺王上。]盖聂痛苦道,[我已别无他法,心想若是你,他也许会听劝。]

这一回丽姬是当真被吓了一跳,刺秦二字还未出口,便被盖聂捂住了嘴,[多说无益,这包里是宫女的衣物,你且收着,晚些时候我再联系你。]

盖聂说完转身欲走,却被丽姬突然抓住手腕。

[若是如此,我便更不能走。]丽姬清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盖聂一愣,回过身来,[什么?]

[刺秦并非易事,以师兄一人之力恐难成行,若已有权贵相佑,便是丽姬也无法相阻。]丽姬坦然的说道,[更何况,即便不是我与孩子身陷秦宫,以师兄一贯为人,怕是不爽暴秦已久。]

[刺秦,并非一蹴而就。]丽姬看向盖聂闪烁的眼眸。

[连你也觉得嬴政该死?]盖聂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他一向不喜欢把嬴政与死字联系在一起,[且不说是秦王,七国之内任一国君,谁能做到如此包容外人之子?]

丽姬听到盖聂此言,无奈又柔和的笑了,[盖先生如此袒护秦王陛下,是否只应他为君主?]

盖聂一时无言,他站立在玥羽宫殿,眼前却浮现出嬴政的眉眼。

[一如盖先生之于秦王,荆轲,他想必也有自己想要效忠的君主。]丽姬微笑着,[这一点,你们也是如此相像。]

[所以,我便更不能离开秦宫,成为他的累赘。]丽姬望向玥羽宫窗外,那外面的景色一成不变的更迭了一年又一年,[这些年来,我竟已经习惯了。]

说完,丽姬便将视线收了回来,却不经意的看见面前的盖聂徒然落下的一滴清泪,那颗剔透的液体顺着盖聂瘦削而苍白的脸颊滑落,因为太浅了,还没能留下水痕,所以丽姬再眨眼之后便就无处可寻,仿若幻象。

盖聂下意识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看向丽姬,只觉得眼眶炙热,内心苦闷难当,可眼前的女子居然如此淡然,[荆轲会死的……]盖聂低喃。

[我是、真的会杀了他——]盖聂的声音犹如溺水之人般的喑哑,[若是事发、我便再无力保全……]

丽姬看在眼里自也是矛盾而痛心,这些年来,她早已把盖聂当作家人了,眼看着那深灰色的瞳孔又被水光所浸,盈盈欲坠,丽姬伸出手去想要拂去那滴泪水。

就在指尖触及到盖聂脸颊的时候,大门被突然推开。

顿时天光大亮的玥羽殿,盖聂与丽姬转过头去,看到门口逆光而立的嬴政。


虽然丽姬立刻就将手匆匆收回,但仍被嬴政死死的盯在眼中。

[今日甚怪,时至早朝也不见先生身影。]嬴政冷笑着走上前来,看到盖聂通红的眼眶,[原来先生是跑到寡人的后宫,与寡人的后妃——厮混来了?!]

看到盖聂骤然收紧的瞳孔,嬴政既悲又怒,他转而怒视丽姬,[荡妇!]两个字犹如千金巨石重重的向丽姬砸去。

[王上!]盖聂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他伸手拽住嬴政的衣袖,[臣与丽妃绝无逾越之举——]

嬴政低头看着盖聂苍白的指尖,目光冷漠,[从你擅自踏入后宫那一刻起,便是逾越!]

语毕,丽姬重重的跪下,[王上,请不要误会盖先生——丽姬愿以死明志!]

不可!

盖聂话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闻嬴政冷哼,[你会死的。]他对丽姬说,[待寡人好生想想你的死法——!]

盖聂讶异不已,如此绝情冷漠的嬴政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但唯独当前这次,分外让人心寒。

[来人!]嬴政提声喊到,便从身后出现四个侍卫,[将盖先生带去尘笙殿,无寡人旨意,不可外出一步——]

说罢,盖聂便被侍卫架起了左右手臂。

这种经历倒是前所未有,盖聂一时生怒,觉得嬴政这气来得好无道理,[区区近卫,如何困得住我——]于是他倔强的反抗道,但那声音一出口,便是极冷的,冷到嬴政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普通人自是奈何不了你这天下第一剑!]嬴政怒甩衣袖,此时不知从何处缓缓踱来一紫发蒙眼女子。

[月神。]嬴政偏头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女子微微颔首。

[尘笙殿的结界可已布好?]嬴政看着盖聂问道。

名为月神的女子点头允道,[除却陛下,无人可破。]



【卌二】

盖聂就这样被锁在了尘笙殿里。

那个叫月神的女子设的结界是紫色的,但凡旁人稍有触碰,便会发出紫色的电光,盖聂曾尝试硬闯,却每每都被反弹了回来。

随着嬴政的日益强大,他身边有了火骑兵、影密卫,还有风林山火四人保护,如今反倒是自己略显多余了。

盖聂一人身处尘笙殿,不禁如此自嘲。

距离上一次在玥羽宫,盖聂已有三月不见嬴政一面了。


据当值侍卫所说,丽姬尚且平安。

但比起丽姬,盖聂更担心荆轲,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会以什么姿态,什么时候来到嬴政身边。若以目前风林山火四人合力应能护嬴政平安,但此四人并未得到近身佩剑的允许,若是荆轲当真行刺,怕是顷刻间便能得手。

盖聂自入咸阳宫以来,每天都很忙,以至于现在突然闲下来了,满脑子居然想的都还是嬴政。

为了平心静气,盖聂坐在窗边运气冥想。

突的察觉有异,剑早已出鞘,虽相隔结界,却早已锋芒毕露。剑气甚至能穿透结界,吹拂起了窗边那人的紫纱眼帘。

[月神?]盖聂轻念此名。

月神似笑,[盖聂,好久不见。]

盖聂不语,仍以剑锋相视。

[你对我有很深的敌意。]月神笑道,[你应该知道,结界为秦王所布。]

[并非因此结界。]盖聂缓缓站起,[而是因为阴阳家——]

[哦?]月神带着笑意缓缓吐出这个字。

[汝等竟是何时蛰藏于王上身边?当年韩非之死与你是否相干?]盖聂问道,[六魂恐咒是不是也出自你手?]

月神呵呵的笑出声来,她偏着头面向盖聂,[不如换个问法,韩非之死与秦王是否有关。]

盖聂深深的皱起眉头,面前之人虽是蒙眼,但却能感觉到十分凌厉的目光。

[天机不可泄露——]月神笑道,在盖聂剑抵结界发出紫电之时便转身消失不见了。

空留盖聂一人剑气傍身,吟吟回响在空旷的尘笙殿里。


又过十日。

今天当值送饭过来的宫女是云杪,盖聂见过她多次了,曾经哭哭啼啼的整理过桃萼的遗物,如今也出落成内敛谨言的女子了。

云杪打开食盒,透过唯一结界松动的窗口将饭菜递进去,平日里三四碟就完事的餐食,今日竟递了五六碟还没传完。

[今日怎么如此丰盛?]盖聂不禁问道。

云杪笑了笑,说道,[今日燕国来使,听闻进贡了好些重礼,王上十分开心,便设九宾大礼面见燕使,就连餐食的类份也多了不少呢。]

[燕使……]盖聂喃喃,[可知其名?]

[奴婢不知,]云杪挠挠头,[不过现在燕使应该正在往大殿去的路上吧!]


——是荆轲!

盖聂几乎一下子就确定了,突然凌厉起来的气场吓了云杪一跳,二话不说收起食盒便跑走了,只剩下盖聂一人面对窗口。

[月神——!]盖聂开口喊道。

不一会儿,蒙眼女子便款款出现在另一侧的门口,[何事。]她开口,但语气中并无疑问。

盖聂看着她,冷声道[打开结界。]

月神听后抬起了头,[昨夜天象晕适佩玦,此为大凶,而凶源谓之东北,若非尘笙殿……]

[实为燕使!]盖聂忍无可忍,怒视月神。

月神听后,她似乎在端详揣测着盖聂般的沉默了。良久,无视盖聂的十万火急,月神终于轻叹着开了口,[盖聂,你如今所做种种,无一利己。]

没想到月神会这样说,盖聂反而闷笑了出来,[汝自诩通晓天地,可知我心之所向?]

月神似笑似叹,并非再说什么,反手施咒解开了这通天蔽日的宽广结界。

下一刻,盖聂便如离弦之箭般的飞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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