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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聂] 修道。其十一

【卅一】

盖聂回到驿站之时天色已暗,倒是报丧的李淼反而已静候多时的样子,他看到盖聂便起身行礼,尽管在官阶上盖聂并不如他。

[李大人,]盖聂回礼,[韩宫形势如何?]

[韩王安闻之死讯,惧而不悲。]说到这里,李淼露出了鄙夷的笑意,[如此韩非在他眼里,竟只是换取和平的工具,果真孤愤难当。]

盖聂一时间想到棠溪的涓涓细流与卫庄的鲜血,一时唏嘘不堪,[韩国危矣——]他的目光沉沉,仿佛要融进浑浊的灯油里,[只是可怜平头百姓。]


[盖大人,]李淼话锋一转,[淼欲于王上传书报安,盖大人是否要加些什么?]

盖聂低头看了看案台上书写整齐的竹简,满是落落大方的得体之言,便摇摇头,[一切依李大人之意,在下并无赘言。]

李淼点点头,转身将竹简卷了起来,放进信筒内,准备盖上的时候,盖聂转念,从袖口取出两粒树籽,[将这个放进去罢。]他突然说。

李淼不解,[盖大人,此乃何物?]

[柏树籽。]盖聂柔声说道,[在棠溪边偶然发现,便摘了两粒。]他说着,抬手将树籽放进窄窄的信筒内,发出啷当而深邃的回响。


盖聂听力极好,就连熏香蓄的长烟灰塌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

山海殿内的安眠香又燃尽了一圈,嬴政依旧毫无睡意。

此时的盖聂正站于榻前拭剑,这是他每夜入睡前必做的功课。

嬴政翻过身来看盖聂,[先生拭剑这般温柔,寡人倒不如一死物。]

盖聂抬头看了一眼挂着狡黠笑意的嬴政,[剑灵归一人,王上却归天下。]

相处久了,盖聂总算是学会了如何打趣他的君王,嬴政自也是十分受用,他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直到盖聂也终于宽衣躺下了,这才消停。

大多时候的夜里,嬴政与盖聂还是能够这般安然的同榻入眠。

只是嬴政心思极重,往往都很难入睡,盖聂倒是在这安眠香的幽幽香气中渐渐变得昏昏欲睡。


[先生先睡吧,不必在意寡人。]嬴政伸手抚盖聂的眉,指尖温热,仿佛带着火光的温度灼烧着盖聂的眉心。

热,带着浅浅的痒。

为了躲避这温软的触感,盖聂抬眼去看嬴政,[在下知一物可安眠凝神。]

[何物?]嬴政的声音低沉温柔,杂糅在熏香之中有一种悠远的味道。

这让盖聂想到了远远的鬼谷,[云梦山中有苍柏,柏树结籽,有安眠凝神之效,可入药,也可制成软枕……]

[柏树籽?]嬴政好奇,[为何咸阳不曾得见?]

[水土气候不宜。]盖聂因为困顿而声色清浅游离,[若王上想要,改日我便回云梦……]

[无须。]嬴政笑了笑,他看着盖聂低垂的眉目,依稀想到那日二人的初见,一双盛满山风林海的眼眸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既已到手,便没有再放回去的道理。

嬴政将手掌覆于盖聂薄薄的眼睑之上,片刻便感觉到对方变得均匀的呼吸声。

[聂儿之于身侧,寡人自当夜夜安眠。]他如此说。


[盖大人——]

盖聂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淼已经将信筒递了出去。

[……何事?]盖聂似有些疲惫的坐了下去,抬眼看李淼。

李淼倒是笑了笑,[在下刚才说,这路途遥远,信筒又不见天日,传书到了王上手上,树籽怕是已腐,若有他意,岂不可惜。]

盖聂听后似有笑意,[若无所忆,自不可惜。]他说。

李淼不清楚,但也不想明白,他看着盖聂,脸上始终带着妥帖的笑意,[在下已命人此信由王上亲启,请盖大人放心。]

盖聂点点头,他看向驿馆窗外韩国的深夜,仍有民宅窗户门缝中泄露着点点灯火,如今看着安然平静,下次再见之时,怕已是战场。

紫兰轩已毁,不知小庄现在身处何处,还有他们的流沙又将何去何从。

盖聂出山以前觉得世间大道已悟得通透,可如今不明之事却层出不穷。当真如同韩非所言,世事常有道,命运却无常。


[盖大人,是否还要在韩国留宿一夜?]李淼问盖聂。

盖聂摇头,[连夜启程罢。]他已找不到任何可以停留的理由了。



【卅二】

盖聂是和秦军二次攻赵李牧大胜的战败消息一起回到咸阳宫的。


昔日秦军无限风光,取平阳、杀扈辄、斩赵军十万,如今面对武安君李牧却毫无办法,二次攻赵皆无功而返,折损兵甲无数,嬴政费尽心思,连邯郸的城门都没能见到。

盖聂一入宣政宫门,就看到怒不可遏的嬴政,将战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为之胆寒不已。

他与嬴政相隔一条长长的红色宫道,如今盖聂看到那红毯犹如鲜血灌注,而这漫漫宫道仿若六国纵横林立的山峰。

嬴政的统一大业仍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做任何的事大抵都无法一帆风顺。


[两队人马,南北两侧,水路和陆路!]嬴政指着大殿中央下跪发抖的将士,[竟都被李牧击破!]

[好——寡人姑且算汝等地势不熟——为何连在番吾短兵相接仍受阻大败?!]嬴政的宽袖随着他的震怒而舞动,阵阵衣诀竟发出凛冽如寒风的声响。

[秦军兵器战甲竟比不过一个赵国?!]嬴政愤恨道。他为了强军建国当真下了血本,百姓的严苛赋税大都用之军建,除去李牧,极少有人能如此大胜。

[王翦!把王翦给寡人召回来!]嬴政下令,将士便忙不迭的奔走传信。

[李牧死——赵国灭!]嬴政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用力的捏紧了他雕工繁复的腾龙座椅。他在大殿之上孤高而阴鸷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折翼而不忿的猎鹰。

这时看着气氛才敢宣喊[李大人、盖大人到——]的宫人巧妙的打破了殿内如死般的沉静。

盖聂随之踏入大殿,带着些许晨奔的朝露气息,犹如一丝清流浇灭了些许嬴政眼中的浓浓怒火。

李淼在前俯身行礼,盖聂在后,礼毕后便径自走到嬴政身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靠近了,盖聂看到嬴政额上因为震怒而泛出的汗珠。

嬴政无言的看了一眼盖聂,便回神望向阶下的李淼,叹息般的坐回龙椅上,[韩国形势如何?]

[禀王上,韩国兵衰民弱,不敢动静。]李淼恭敬言道,[韩非厚葬于韩祠,韩王安自知无望,反献南阳,恭喜王上!]李淼俯首,他的声音清凛,渐渐缓和了大殿上原先怒意横生的氛围。

得韩一城,嬴政终于略微松动了些许脸色,[有功而返,好——!]

[南阳为韩国的冶铁中心,铁器八成出其中,韩王安不战请降之心亦明。]李淼又言。

嬴政笑了,当真阴晴不定,他用手撑着太阳穴,缓缓揉捏,[韩安竟软弱至此,呵呵……]

[内史腾!]嬴政开口,殿下一高大将士身着战甲出列俯首。

[任汝为南阳守,既韩之铁器八成出自南阳,汝等上任后便要将十成矿源掌握在手。]嬴政低声道,[韩安此等厚礼,寡人甚悦。]

盖聂在嬴政身后听着,心里仍是难以避免的想起韩非,他为之而坚持的家国,便是这样回报他的殒身期许。

可笑,可叹。


嬴政察觉到了盖聂的叹息。

他抬眸又看了看他身边唯一的执剑者,眉目依稀,只是那下巴越发瘦削了,怕是这段时日奔波亦是身心皆疲。

看着盖聂的时光仿佛都会变得缓慢,嬴政这才迟迟感到怒意过后的劳累,于是他赏赐李淼之后便退了朝。

盖聂跟随着嬴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嬴政在盘龙砖石之上,盖聂在左侧紧随其后。

一别月余,相见反倒无言,嬴政不开口,盖聂自也不会主动打破沉默。

直到回到山海殿内,嬴政更换朝服,生气出汗又湿了一身衣,便命宫人准备沐浴。

盖聂惯性的回到他时常伫立的窗边,却发现窗沿边上放着两粒已然干枯的树籽,在暖风的吹拂下轻微的晃动着。

盖聂有些讶异的看向嬴政,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眸里除却江山万里,还明明白白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卅三】

那天,嬴政挥退服侍左右的宫人,独自带着盖聂去沐浴了。

嬴政的汤浴内泡着各式香木与药材,经由御医调制,具有舒经活络凝神止乏之效。每每嬴政身上所染的木质香气便是源自于此。

盖聂偶尔有泡,但大白天沐浴倒是头一遭。

眼下嬴政已浸入汤浴之中,他抬头看仅着单衣的盖聂,下摆已被水打湿,半透明布料的粘黏在他细细的脚踝上。

[又不是第一次,先生何必如此拘泥。]嬴政偏头笑道。

盖聂看着温热的水波,徐徐的白烟,还有嬴政修长湿润的手指,不自觉在脸上升腾起无处遁藏的绯红。

为了遮盖这红色,盖聂伸手解开了发带,一头已经长至蝴蝶骨的青丝散落,反而更添三分风情。除此之外是三分矜持和三分漠然,以及那独一分无人知晓的,情色。

嬴政本就不是耐心十足的人,看着盖聂这般,便干脆伸手将他扯入水中。

盖聂从来都机警异常,唯有嬴政总是偷袭成功。

现在盖聂整个人落入温暖的汤浴中,不止身上的单衣,连头发都湿了个彻底。他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徒是瞪着一双盈盈的眼眸看向嬴政。

嬴政先于盖聂开口而淌过去,[连月奔波辛苦了,寡人为先生梳洗。]他柔声说道。

[臣不敢——]盖聂仍要挣扎,却被嬴政按住了肩膀,随即他便感到嬴政的指尖透过发丝轻轻浅浅的触碰。

皂角拥有着一种天然干涩的味道,混在这雾气腾升的浴室里,就连香味也变得柔和温润了。

嬴政学着宫人平日里的模样将皂角浸湿,揉搓起泡,然后一点一点的抚至盖聂的发尾,再往上涂,那泡沫有些许顺着盖聂的颈脖往下滑落,有略微弯度的锁骨将它们接住,飘飘然的一片。

[先生这发丝,越蓄越长了……]身后传来嬴政浅浅的笑意,[寡人当真欣喜。]

盖聂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卷连着泡沫缭绕在嬴政的指间,人明明就在自己身后,那话语却仿佛听得不真切。


见盖聂一直不语,满头的泡沫已化入水中,反而勾勒出他的肩胛越发形销骨立。

他的剑圣瘦了,就连刚才,嬴政也发现了盖聂徒生白发,他明明还很年轻。

[聂儿……]嬴政低语,[韩非之死,是否仍心怨寡人?]

盖聂听到嬴政这个疑问,便转过身来,他的脸庞沾水,脖颈修长,如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的荷,[臣不怨。]盖聂坦言道,[只是难免伤感。]

嬴政伸手拨落沾在盖聂面上的发丝,[这次报丧之行,先生可知寡人有多担忧?]

[韩王安如此懦弱,自是不会把秦使如何。]盖聂说。

[寡人之忧并非韩安。]嬴政的眼眸氲在这水光之中,闪烁着温润的光彩,[而是卫庄。]

听到师弟的名字,盖聂心中一颤,洒溅在棠溪的鲜血仿佛就在眼前。

[寡人怕……]嬴政微微皱起他的眉头,但面色依旧温柔,[先生不回来了。]

极少见到如此坦诚的嬴政,盖聂盯着他,不由出神。

现在他眼里那张恍然的脸是自己吗。盖聂不太确定,但这偌大的浴场只有彼此二人,嬴政眼里的人若非自己,还能是谁。

可若是自己,自己又怎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因为太过于陌生和唐突,以至于盖聂阅览群书,也对这样的心境不甚了解,无法形容。

所以在嬴政靠近过来,亲吻他,盖聂除了闭上眼不去看,竟不知再作何举动。

盖聂只觉现在的嬴政如此温柔,温柔到有略微的颤抖,这让他想起大殿之上的君王,刚折损了十万大军,此时低喘着、颤栗着,仿若在舔舐伤口。

盖聂不是那道伤口,他应是划破六国之峰的利刃。

利刃就应物尽其用,为何只是稍有分离便如此不舍。嬴政心中生此念,便被他重新压制下去,此种温软情爱本不该是他所求之物。

奈何盖聂太好。

自当万般不舍。


[寡人不能再放先生离开了……]嬴政将头沉在盖聂并不宽阔的肩头,在他耳边低语。

只闻盖聂略带笑意的柔声说,[世事无常,也许哪日臣惹恼了王上,自是要离开。]

[寡人不会。]嬴政笃定。

盖聂笑意更甚,[王上总是喜怒无常。]

嬴政也笑了,他笑着,震得盖聂肩头轻颤,[若是有朝一日先生离开,寡人定要派三百精骑将先生追回来。]

[三百?]盖聂轻笑道,[若聂执意要走,三百人又如何拦得住。]

[三百不行,那便三千、三万。]嬴政抬眼望向盖聂,[普天之下,皆为王土,先生无处可躲的,便不要动这个心思了。]

说罢,嬴政伸出浸染着皂角香气的手指,点了点盖聂的鼻尖。

四下无他人,盖聂眼前是被无限放大的嬴政,耳边只剩下扑通扑通的声响。


大抵是心跳声吧。





BGM:

黄诗扶/妖扬-《吹梦到西洲》




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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